《你必须留下》——太阳村志愿者日记（1）

哦哦哦快5h

　　                                                              2012年5月8日，小雨。
　　1
　　  我面前的床板上有一团已经被风干的狗屎。
　　  我是在一分钟前发现它的。
　　  当时我正纠结于这该死的双层床为什么没有通往上铺的爬梯，但这跟一个人没有找到通往天国的阶梯不同，后者只能游离在人间或者奔向地狱，而前者，还有可能借着旁边摇摇欲坠的暖气管道一跃而上――这动作我至少四年没有做过了，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退化成淑女了。
　　  事实证明，本性难移，我还是有很大的进步余地。
　　  但双膝接触床板的一刹那我就后悔了――在我右侧方半米左右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经过长达一分钟视觉、嗅觉以及触觉的多方位辨认，我决定给它插上小红旗，并宣布它是我最近距离观察过的狗屎之一。
　　  汗毛集体起立，不用我喊一二一。
　　  床头摆了两床毛毯，貌似是一床用来垫在单薄的床板上一床用来当被子的。
　　  我掀开毛毯打算做点什么，例如用它盖住那团令人过目难忘的黑色固体。但是下一秒我却开始无声的尖叫――毛毯下面有几颗硕大的老鼠屎，更为可恶的是，这老鼠貌似最近肠胃不太舒适。
　　  屏息静气，我”镇定”地用最快的速度从上铺跳下去，差点头朝地。
　　
　　
　　2
　　  短暂地失神过后，尖叫声、大笑声开始陆陆续续撞入耳膜。
　　  掏出手机看了看，五点半。
　　  按照前些天来踩点时负责管理志愿者的老师介绍，孩子们现在应该已经如归巢的鸟儿般奔回村子了。
　　  这里是北京市太阳村，服刑人员子女帮扶中心。2010年12月，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和大多数人一样，走花灯般献了一次爱心，几乎没来得及看清孩子们的表情。
　　  三个小时前，我从位于东四环的家出发，转了三趟车，耗时两个半小时，下定决心在这里做一个月的义工，并且就这些孩子的教育问题做深入的调查和研究。
　　  可是现在，我一心祈祷自己的临阵脱逃不会被太多人追究。
　　 “我也可以每天早上来，晚上回家”
　　 “要不要去别的房间找一张干净一点的床？”
　　 “你真的吃得了这个苦么？别忘了前几天去食堂参观的时候，你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硬得跟铠甲一样的馒头吞下去。”
　　 “小妞，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拖起还未打开的行李冲出房间，心中计算着回家的时间。
　　  可意外总是在人如意算盘打尽之后出现――人声嘈杂的幼儿部中突然冲出两个三岁大小的小不点。
　　  奔跑的惯性让他们几乎有力气将我撞倒。
　　 “阿姨，抱~！”
　　  从撞击中晃过神来的我突然发现，这两个小家伙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阿姨，你是来这里看我们的么？”
　　 “呃，是啊，我是来这里…….看看你们的。”
　　  我真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自己踩扁――王嫣芸，你是这样一个怕苦的假“志愿”。
　　  兄弟俩同时伸出手。
　　  我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将行李放在小路中间，孩子的双手横在心田，不给我思考的空间。
　　  只好张开双臂，一手一个孩子，抱他们走回幼儿部的房间。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发现行李已经被另外几个孩子拖进来，他们毫不客气地拉开箱子，开始瓜分里面半箱子的零食。
　　 “唉，等等，那是……”
　　  那是我准备拿来贿赂你们的。
　　  我想让你们不那么排斥我这个“外来者”。
　　  可是……好吧，你们好像并不怎么排斥我。
　　  我哭笑不得的表情还未被自己消，“引诱”我进来的双胞胎便已经麻利地爬上我的腿，惬意地靠在我的胸口，其他的孩子也都各自拿着“战利品”聚 集到我的身边。说实话，这让在都市的漠然中爬行许久、从未遭此热情簇拥的我，开始将逃离的情绪收敛。
　　  并不太干净的窗外，天色已近黄昏，风却还未停，柳絮被风裹挟着疾走在青绿点点的天地之间。
　　  我隔着玻璃看见稍大一点的孩子陆陆续续走进那栋我刚刚逃离的房间。
　　
　　3
　　   须臾未过，意料不到的场面便在我的眼前展现――空地上热闹起来，女孩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男孩们用自制的弹弓追打着一只野猫，夕阳落在他们的身上，泛起蜂蜜般晶莹剔透的微光。
　　 “他们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特别。”
　　 “嗯哼，你说特别？特别什么？”
　　 “呃，我是说，他们好像挺开心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你希望他们是什么样的呢？整日愁眉苦脸的？悲苦异常的？极具攻击性的？符合弱者身份的？”
　　  面对心中的质问，我找不到任何话语回应，因为媒体的报道中孩子的眼泪，故事性的大喜大悲，给了我足够多“献爱心”准备。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在押犯人子女”这个媒体和外界加之于孩子的牢固且强势的标签已经先于我的观察主导了我的想法，于是自然而然带来这貌似充满同情和善意的“偏见”。
　　  而我被这“标签”带到了尊重的背面，那是傲慢的起点，伤害潜伏其间。
　　  这个世界上太多泪水，我们习惯于踩着泪水泼洒同情，却从不愿意顺着泪水走进他们的内心。
　　  一个正常的人怎忍心站在“善良”背后消费一双双自己并不了解的、溢满泪水的眼睛？不远处那栋简陋到只用隔断划分居住和学习空间的平房宿舍，像是一个神奇的盒子等待着我靠近。
　　  快要石化的我放下两个赖在自己身上大吃大喝的小鬼，拖着行李箱走回那令人惊恐的房间并顺着暖气管道爬回自己的床位。
　　
　　4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毛毯打开，抖落那气味极好的老鼠粪便，然后用在院子里随手捡的枯树枝撬掉那顽固异常的狗屎。
　　  一切完毕后如释重负的瞬间，我突然看见房间里站着另外一个小鬼，他看起来九、十来岁――三天前我来踩点时就见过他，当时的我带着一顶硕大的防风帽，帽檐上架着更大的防风眼镜，活像一只绿头苍蝇。
　　  这小鬼对我睥睨而视，一脸的戒备。
　　  而现在他又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想我得做些什么活跃一下氛围，不然他站在这里有点像是现实版的“咒怨”。于是将我最后一包零食扔给他，顺便做了个鬼脸。
　　  他接到零食后看了看我，没有说话，低下头看了看零食，打开来吃了一小片，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我，见我没有多大反应，便迅速离开了房间。
　　  我的目光跟出去很远，思维突然遇上断点。
　　  除去幼儿部那些乳臭未干的小鬼，其余孩子的宁静，似乎只是对于自己构建的世界，自己心中的体系――想要看透那一双双眼睛，我可能还要多费点心。
　　  轻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窗台上放着正待风干的橘子皮，下面垫着整齐白皙的纸巾，墙角窝着一只脏兮兮却悠闲无比的猫咪，孩子床头密密麻麻的卡通贴纸映衬着素色的风铃。
　　  以前总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些孩子迫切需要的是生存，但这短短的几个瞬间却让我意外窥探到他们细碎而斑斓的生活，以及这生活之下潜藏的不确定。
　　  别挣扎了，你必须留下。
　　  并且强迫自己擦亮那浑浊不堪的眼睛，因为生命的尊严需要将心比心。
　　

　　  也许只有跟着时间来一场真正的纪行，才能看见他们阴影处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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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因本人在太阳村没有网络可供及时发布文章，故选择每星期回家时统一传递给朋友按日记形式代发，文章滞后发布还请各位读者见谅，谢谢~！）